Monday, October 31, 2011

神諭.那英年

 區家麟|絢麗荒涼    (《絢麗荒涼》逢星期一刊於《信報》)

 
事情是這樣的,有朋友遊愛琴海小島提洛島,聽說那裡是神的家鄉。朋友在頑石與風聲之間,聽到了神諭,幾乎就頓悟了 (其實是宿醉的幻覺)

於是,我到迪菲神廟時,也盼望著神諭。迪菲是古希臘的聖地,神話裡的英雄好漢,每當遇上疑難,如打仗無風戰艦開不動、要找尋往地獄之門的幽徑、要求得打敗怪物的法寶等,都要往迪菲的阿波羅神廟問卜。

神諭大多是模稜兩可的,例如呂底亞古國末代國王克羅伊斯,叩問與波斯開戰的結果。克羅伊斯就是西諺 ‘as rich as Croesus’ 的那位,相傳呂底亞是歷史上第一個鑄幣的國家,一個小地方,貿易發達,成為當時的國際金融中心與環球貿易廣場。「與克羅伊斯一樣富有」,就等同今天我們形容富人「肥到襪都著唔落」。迪菲的神諭說,與波斯開戰,「一個偉大的帝國會毀滅」,克羅伊斯以為說的是波斯,結果滅亡的是呂底亞。

迪菲的古競技場

如今,迪菲神廟只剩廢墟亂石和幾根高聳的石柱,我的神諭在哪?走到山頂,有一個全希臘保存得最好的古代運動場,二千五百年前的短跑跑道上,長滿鬱鬱黃花;觀眾席石階靜默,雲淡風輕一剎,我聽到競技場上的喝彩聲,看見光著身子的希臘肌肉男在熱身;仰首望天,深邃的尉藍、捲曲的雲彩,此時此刻,頭頂傳來神諭:

“Excuse me.”

什麼?

“Excuse me please!!”

我回過神來,背後排了一列遊客,舉著相機等待拍攝;我走得太前,呆站了很久,擋住了他們視線。

於是,我就頓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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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知道嗎?到南歐幾天,是為了享受歐豬的閑逸。美妙的時光,不在憑弔遺迹之無所住;那天在希臘中部山區,找到貼心家庭式旅館小住數天,屋主笑容可親,木屋大廳有火爐。每個清朗的早晨,群山環抱、青蔥綠野中,我倚著餐廳窗邊,吃屋主的自助早餐;透窗晨光,照著格仔桌布,一杯咖啡與筆記本,思如泉湧,疾筆如飛。當下的圓滿,在咫尺之間;神諭快來的時候,你能感覺到。

我抬頭一望,卻見屋主的凌厲眼神,他瞪著我,怒氣沖天,大聲地說:「你坐夠了沒有?很多人等著吃早餐!」

如當頭棒喝,我又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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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日子,新聞與專欄的標題,不是那些年,就是「那英年」,用得太多,開始俗濫不可耐,而我卻不能自拔,一寫再寫。

誰不知一切如夢露泡影,沒有什麼能捉得住,只有回憶屬於你自己,而且可以隨心篡改,騙得自己相信而且感動。現實充滿荒唐與可笑,香港人每天看著電視新聞那英年,對著無票的市民說「自己不是來拉票」,然後自己騎騎笑,讓大家醒覺頓悟;他重新定義「課外活動」、大家齊來猜想「感情缺失」,弄得全民哭笑不得。

電影《那些年》,讓我們跳進回憶,思念那丁點早逝的純真,當大家在往事裡逃避一會,那英年的影子,卻如影隨形。唐英年的疑似競選網站,以「那些年」為題,販賣回憶。看到《那些年我們反斗過》、《那些年我們火紅過》的文章時,如一棍扑你頭,這次,沒有頓悟,只有動怒。

網站上載了「忽然基層」的行為,到公屋與困難戶吃三十元的家常便飯,自編菜名為「溫馨菜圃蛋、愛心薯仔雞翼、毅力蒸鯇魚等」,甜品是「笑聲與淚水」,濫情至此,那種想吐未吐、咔在喉嚨的感覺很是難受。

有朋友說,一看「那英年」的網站,《那些年》裡,沈佳宜與柯景騰所放的天燈都燒掉了;而我則發現,怎麼唐英年的長臉,有幾分似柯景騰?OMG,夠了。請不要冒犯我們的回憶,找一天停止令我們憤怒或發笑可以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