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November 1, 2009

幸福家庭都一樣

  有朋友問,寫文章可否寫些好人好事,有關善與美的,不要對現實諸多不滿,寫些正面的事,讓大家心裡舒暢點好不好?

  誠然,世上美善的事還有很多,身邊的勵志故事總是有,每每下筆時,卻總是寫不下去,乃因為故事平淡,索然無味。也許正如托爾斯泰在《安娜.卡列尼娜》所言:「幸福的家庭都是幸福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」

  幸福家庭,總是一個模樣;好人好事,離不開相似的情節:某地某人/遇上困難/樂觀面對/充滿信心/排除萬難/得成正果/陽光燦爛/一家人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。像現代童話,如宗教佈道會,未讀到一半,已知結論離不開愛心/信心/包容/溝通/合作/樂觀。故事千篇一律,毫無懸念。

  不幸的故事,則各有各的不同。一帆風順的情節,乏善足陳,兩句寫完;能掀動感情的,總是人生交叉點。人世間的悲痛/矛盾/無奈、人性中的執著/怨恨/貪婪、人與人之間的失信/誤會/背叛,才令人印象深刻、激發反思,才是蕩氣迴腸的故事。

這是梁文道說的:(摘自梁文道網誌《官员脆弱得比小孩更稀罕掌声吗》)
  「我曾目睹一些人號稱是做調查報導,卻在受訪地處處接受該地方官方單位和企業的招待指引,不但不因此焦躁,反而為自己的貴賓級待遇感到慶倖。我還想起許多同行前輩的教誨,評論時政要“該叫好的叫好,該批評的批評;政府做得不好,固然要批評;政府做得對,就應不吝稱讚”。我瞭解他們言者諄諄的苦心,也明白客觀中肯的重要。然而,我還是沒辦法去讚美什麼,不是我尖刻,也不是官府從來都錯,而是因為這句勸告實在不適用於擁權者身上:對著小孩,我知道不能老是責駡,還要適度地表揚,可是我們怎能把世上一切的權貴和官員都當成小孩呢?他們不會脆弱到稀罕掌聲的地步吧。」

這是龍應台說的:(《野火集》頁130)
  「因為在粉飾、教條、自我吹嚧、自我慰藉的「醬缸」裡泡了幾十年,我才在極端不耐中開始寫《野火》,但是立即招來質問:為什麼只寫壞的?光明面為什麼不寫?人民很勤奮呀,政府很努力呀,社會很安定呀!為什麼一面倒?是"別有用心"嗎?
  不錯,我是"別有用心",像一個病理學家一樣的別有用心。病理學家把帶菌的切片在顯微鏡下分析、研究,然後告訴你個肺如何如何的腐爛;你不會說:"奇怪,怎麼只談我壞的半邊肺?怎麼不誇--誇那好的一半?」
  那麼,為什麼要求社會病理學家談"光明面"呢?
  再說,歌頌勤奮的人民、努力的政府、安定的社會的人還不夠多嗎?何必還需要我也加入?」

  是故寫新聞,難免要點出矛盾、突出誤區。從悲痛中看到生之可喜、從怨恨裡知道包容的重要、從背叛中明白合作之可貴,從瘋狂裡看權貴之可笑,反諷與批評之中,自見真善美。